第021章、殊矣

  武帝之冀望?

  面对夏侯惠隐隐有责问的话语,天子曹叡一时愣神。

  早就对彼刚而犯上的性情有所了解的他,心中恼怒倒是无有,而是这个问题有众所皆知的答案——无非是横扫诸侯、收拾乱世山河,毕天下而四海一罢了。

  然而,若是这个答案,夏侯惠怎么会不知道呢?

  安能以此来发问呢?

  此中必有缘故耳!

  想到这里,曹叡倏然来了兴趣。

  聪颖的他已然猜到,夏侯惠这是要作规劝之言了,且所规劝之事并不寻常,不然他也不会拿武帝来作幌子。

  “稚权且说说,武帝之冀望乃何?”

  挥手示意其他侍从离得远了些,曹叡才轻声发问。

  且问罢,略微顿了下又加了一句叮嘱,“先前朕便有言,如若朕有不德之事,容你尽本职作规劝之言。稚权有言便言,不可效仿纵横家语不惊人死不休之道,胡乱冠以武帝名义。”

  天家称孤道寡之人,素来人性淡薄。

  故而饶是夏侯惠两世为人,甫一听曹叡语气如此殷殷、宛若推心置腹之言,仍不免在心中头上泛起一缕感动。

  尚且在那么一瞬间,诞生了几分愧疚。

  盖因他想为曹魏续命也好,立志杜绝司马氏弄权也罢,在他的心中,从来都没有将曹叡与曹魏社稷看作一体的。

  而是将之当成一个可以左右曹魏社稷命运的之人。

  一个需要被规范行为、规劝得失,避免走上歧路、令曹魏社稷堕入深渊的人。

  仅此,而已。

  是啊,在夏侯惠的心中,曹叡只是皇位上的过客!

  只是可以让他实现自身所想的工具!

  所以他也不需要付出情感,更不需要敬畏有加、誓死效忠。

  他是想作曹魏的忠臣,不吝杀身报国的对象也是曹魏政权,而并非是在一段时间内戴着天子冠冕的曹叡。

  但从曹叡如今的叮嘱中,便可听出他对自己的亲近、宽容以及器重。

  而且是自己曾经借着他的言辞漏洞强行索要过骏马、作《阿房宫赋》当面讥讽的前提下!

  既非骨肉、又非故人或心腹,便能受如此恩宠,实属殊遇!

  这让夏侯惠有一种甘愿报效的冲动。

  毕竟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呢?

  当然了,他感动也就这么一瞬间。

  很快,他便将曹叡在不经意中做出君上示恩的帝王权术抛弃脑后,很恭敬的作答。

  “唯。”

  “陛下爱护之意,惠谨记于心。”

  “然而,惠此番作言,并非效仿纵横家。惠言辞所指者,乃武帝曾对陛下有‘我基於尔三世矣’之冀望。”

  “此冀望,时人皆以为武帝欲陛下得承基业第三世。然依惠看来,武帝作此断言时,已然筑铜雀台、有如‘国家无有孤,不知当几人称帝、几人称王’之言,如此武帝对陛下之冀望止于三世基业乎?惠窃以为,非也!是时,武帝已然荡平北方、鼎定中原,天下英才几尽收囊中,基业得递三世乃必然也!所思所虑,乃恐人亡政息、时移世易,以令峥嵘数十年之基,殊也!”

  言至此,他略微停顿了下,稍微压低声音复言道。

  “陛下亦知,惠久居民间,对郡县之治、黎庶生计并非一无所知;入宫阙受职数月后,观庙堂衮衮诸公之为、京畿百官之风,乃有如此感触——今我大魏之基与武帝在世时之基,已然殊矣!”

  天子曹叡没有作声。

  只是满脸肃穆、眼神变得很冰冷的盯着俯首在前的夏侯惠。

  倒不是他觉得自己又像上次那般,被夏侯惠毫不留情面的指摘了。

  更因为先前夏侯惠曾道出士族豪族勾连官僚侵吞民屯之事,而令他知道这个年岁比自己还小的人,心智很成熟、会去关注一些社稷重臣才有心关注的弊病。

  所以,他才变得很严肃。

  将夏侯惠的此番言辞,当作了社稷重臣进言国策那般去慎重考虑。

  许久的沉默后。

  天子曹叡才收回目光,以手轻轻的揉着鼻根,沉声发问道,“卿可知,妄言诽谤公卿、佞言惑上之罪否?”

  “回陛下,惠知。”

  闻言,夏侯惠略微昂头,不假思索而道,“若陛下听罢惠所言,犹以惠乃妄言,惠甘愿领死。”

  “嗯.....”

  一记轻微的鼻音。新笔趣阁

  曹叡睁开眼睛,挥手向御驾驭者下令,“折道往崇华后殿。”

  竟是连暮食都不用便要秉烛议事了。

  不过,想想也很正常。

  素来以祖父曹操作为此生追赶目标的曹叡,本就有-->>